专访浙江工业大学教授李军：农村生活污水治理应从“指标导向”转向“实效优先”

2025全国水科技大会暨技术装备成果展览会和第四届村镇水环境治理与产业发展论坛近日在福州市召开。期间，中国环保联合会水环境治理专业委员会举办了农村生活污水治理“十五五”规划闭门研讨会。

来自全国各地高校、科研院所、管理部门及环保企业代表围绕农村生活污水治理路径、运维、标准、技术等展开深入探讨。中国环境报采访了参与讨论的浙江工业大学两山转化与绿色发展联合研究中心主任、环境学院教授李军。在他看来，面对新时期农村生活污水治理，亟须观念上的转变。需打破“唯指标论”的思维定式，转向聚焦设施实际效能、群众直观感受以及治理的可持续性，同时推动治理模式从设施处理向“生产、生活、生态”三生融合转变。

中国环境报：在您看来，农村生活污水治理的目标定位需实现哪些根本性转变？

李军：在当下，需完成两大升级，即从单纯环境治理向美丽乡村建设目标升级，同时推动治理模式从设施处理向“生产、生活、生态”三生融合转变。今年1月，生态环境部等多部门联合印发《美丽乡村建设实施方案》，强调不仅要全面改善农村生态环境质量，还要大力推进农业绿色低碳发展，持续提升农村幸福宜居品质。由此看来，农村生活污水的治理理念也应转向全面支撑美丽乡村建设，治理成果要全面支撑更高阶的标准。

在这一过程中，要洞察污水在生产、生活、生态中的基本逻辑。农民生活产生污水，影响农业生产、农民生活和农村生态，是推动治理的内生动力；减少污染物排放可提升水体和土壤的生态功能，生态环境容量又能受纳更多的污染物；污水的农业循环利用和生态产业拓展可能激活绿色经济和实现生产升级。治理的新探索如美丽乡村、EOD项目等，可实现三者从矛盾对立到协同共生的转变。

中国环境报：如何实现治理方式的绿色低碳转型？

李军：我理解，需同步推进两大变革：一是从单纯减污向减污降碳与资源化利用转变，通过新技术降低能耗、发展循环经济；二是将工程价值提升为生态产品价值，通过价值核算机制将治理成果转化为可交易的生态资产。前者需建立碳排放核算方法，后者需衔接国家生态产品价值实现路径。

未来需从更高维度整体审视农村污水问题。应顺应“双碳”目标的引领，发展新技术，提升污水处理设施效率的同时降低能耗和运维成本，减少碳排放；积极推动农村循环经济模式，探索污水资源化利用途径；利用风能、太阳能、水能等替代化石能源，更好地契合绿色发展理念。

生态产品价值提升是未来农村污水治理的新增长点。农村与城市最大的不同之一是生态禀赋的差异，国家和地方都在研究制定特定地域生态产品价值的核算方法和实现路径。要跳出传统“工程建设+污染治理”的单一思维，将农村污水治理与生态保护、资源循环、产业融合相结合，通过生态产品价值实现机制，让治理成果转化为可量化、可交易、可收益的生态资产。

中国环境报：在农村生活污水治理策略层面，您认为需进行哪些结构性调整？

李军：一方面打破城乡二元结构，构建梯次化设施布局与跨部门协同机制；另一方面开展分类治理，通过全面普查实现资金精准投放，重点攻坚环境敏感区与超负荷村，建立重点项目清单。

应将农村污水治理从乡村单维任务升级为城乡共同责任。为解决设施重复建设、运维监管难度大、技术适配性差、资金碎片化等问题，需打破二元结构，构建城乡统筹的一体化区域治理体系。空间上，构建梯次化设施布局，如城中村、城郊融合村、集聚提升村、旅游特色村和偏远分散村等。制度上，完善跨部门统筹机制，多部门协同开展规划、建设、运维和管理，实现从村庄分散治理向城乡统筹和多元协同转变。

此外，以往的农村生活污水治理存在的问题包括：资金未合理配置，重复建设与闲置并存，治理模式忽视区域差异且缺乏针对性，重点区域风险未解决造成环境隐患突出，运维碎片化而难以持续等。对此，应全面普查与评估，实现科学规划和精准识别；加大投入，优先解决未达到“三基本”要求的乡村，重点解决环境敏感区域和人口密集超负荷村的污水问题，应建立重点项目清单，从投入散撒向分类精准治理和重点攻坚转变。

中国环境报：农村地区点多面广，污水收集管网铺设困难，监管和考核机制不健全等因素制约下，农村生活污水如何确保治理实效与长效运维？

李军：对于农村生活污水的治理，需打破“唯指标论”的思维定式，而转为聚焦设施实际效能、群众直观感受、治理的可持续性。应避免设施建设与实际需求脱节而导致设施“晒太阳”，避免覆盖率高还存在治理不到位的问题。我认为，覆盖率不完全等于治理效果，考核核心应从设施转向效果，以基本看不到污水横流，基本闻不到臭味，基本听不到村民怨言的“三基本”为最基本目标，中长期全面构建绿色低碳的治理体系。

下一步，“运维思维”将会是治理的全程重点。运维规划应与建设规划同步编制、同步实施，明确运维主体、资金来源、技术路线、考核标准等，避免设施建完即闲置。以“运维思维”反推工程设计，运维方尽可能提前介入。建设农村污水智慧运维平台，降低运维成本，多元化资金筹措，保障长效运维。这一过程中，还要加强规划、建设、运维、管理人才的培养。

中国环境报：围绕农村生活污水治理的政策体系构建需把握哪些关键？

李军：政策是未来治理成败的关键。在探索阶段，已有的一些文件具有一定局限性和零散性，需要梳理和完善。建立新时期农村生活污水治理的法规、全过程的管理办法、系统性的政策体系已具备条件。政策体系构建首先需要高站位的顶层设计，联合所有相关部门，在城乡统筹、多部门政策整合、全要素协同、全过程监管基础上考量；还需要政策创新，解决长期困扰的排放和资源化利用标准、资金和收费、用地指标、运维成本、公众参与等实际问题。

中国环境报：当下农村生活污水治理技术多样，也相对成熟，下一步技术体系升级的核心方向是什么？

李军：系统思维是新时期技术升级的核心驱动力，今后要从碎片化思维转向全局思维。通过全流程技术闭环实现治理效能最大化，通过全方位场景适配实现技术经济最优化，通过全系统要素整合实现治理模式可持续化。破解技术孤岛问题，攻克长效运维瓶颈、突破资金碎片化约束。从源头减量、管网收集、处理工艺、资源利用、风险控制、智慧监管全链条实现技术适配，并建立相应的技术标准体系。